他说完便拢了一下身上披着的披风转身走进屋去。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,宅邸的灯笼也全都挂了上去,一下便点亮了有些昏暗的院子。仔细一看便看到这院子周围都种着翠竹,这竹子在寒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却未曾折下刚劲的腰杆。
宣凤岐在找到温郁的时候大概也能猜到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手了,所以在申翊之案未了之前,宣凤岐便把他安排在这一处僻静的宅子中养伤。
温郁坐在榻上的软垫上为宣凤岐颤抖着斟了一杯茶。他手上的伤颇为严重,为他医治的洛严也说他这手日后能不能拿起重物来还得两说。
宣凤岐看他勉强的样子便按下他递茶杯的手:行了,有什么事便快说了吧。温大人不敬本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做这么多虚伪的事不觉得累吗?
温郁听到他这话后顿了一下,随后他苦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: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?
宣凤岐心平气和:因为衡城屠城之事。
温郁听到他的话后又自嘲了一下:哈
他紧紧抓住了颤抖着的右手:我当年也算是饱读诗书,连中三元,受过先帝褒奖过的人。当时我衣锦还乡,衡城百姓皆为我庆贺。年少时,我志得意满,一心想要为朝廷效力,效忠陛下,为天下百姓当个好官,光耀门楣。说到这里他又用怨恨的眼神看向宣凤岐,我又何尝不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,衡城被屠是敌国将领不守承诺之故。这史书记载的屠戮百姓的事情也不少,若个个都计较,那天底下的怨魂该填满整个玄都城了。
宣凤岐静静地听他说这些话,他拿起了温郁方才为他斟的茶抿了一口。
温郁继续道:我又何尝不知北召国与我国北疆一直有冲突,就算你不派军去打,我大周也迟早也北召有一战。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那么急,先帝刚死就要去跟北召打仗,就好像你真的需要打这一仗一样,以前虽说你也做过一些不利于朝政的事,可你从未拿过大周百姓开过玩笑,你怎么会这样做呢?
宣凤岐听到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紧锁起眉头来,他知道温郁口中所说的那个便是原主。温郁既然敢数次冒犯于他这个摄政王,想必他也是十分了解这副身躯原来的主人的。
温郁摇了摇头:可是我并不是恨你急功冒进要与北召国开战。此刻他腥红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看起来永远那么平静的宣凤岐,我当初想要进军队回衡城的,若我回去的话起码我还能跟父老乡亲们死在一块,你为什么要留下我,为什么?!
宣凤岐听到这里的时候抬起头来看向温郁。温郁曾经也对他露出过这样愤恨的表情,当时温郁想要杀了他,可是他那时的情绪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控过。
或许这是温郁第一次对他露出最真实的感情。
宣凤岐看了他片刻后抬起头来:是啊,你当年连中三元,年少成名,这是多么难得的人才啊。你说你只是令本王没想到的是,你一直想回衡城送死。
温郁此刻剑拔弩张站在了宣凤岐面前大吼着:是啊,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尝到过满门皆灭的滋味,你不知道留下的那一个人有多么痛苦!每一个夜晚我都能梦见衡城被屠时,父母亲人在向我求救,而我却待在玄都什么都做不了,如果日日受这样的折磨便是苟且偷生的代价的话,我宁愿我一开始就死了!
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眼神冷了下来,他看着面前恨不得想要掐死他的温郁:那你就去死啊。
温郁原本还想发作多年来积攒的恨意,只是当宣凤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他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来了。
宣凤岐也站了起来与他对视:既然这么痛苦为何还不去死?衡城一战到现在也有两年了吧,这两年你有很多机会去死吧,你要是想要报仇可以先杀了我这个急功冒进,把持朝政的摄政王,也可以深入北召国军营取得衡城屠城的罪魁祸首呼延海的首级,你若死在这些事上可以说是因公就义,若是事成后你没死便名垂千古。但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,还是说你根本就做不到?
温郁听到这些话后忽然像崩溃似的瘫倒:是是我做不到,我拿剑却做不到去砍下敌将首级,我我也做不到
做不到杀了宣凤岐。
那些跟宣凤岐敌对的政敌里,他们对宣凤岐的恶意远比温郁大得多。温郁自始至终都不过想要一个真相,要一个公道罢了。比如宣凤岐为什么非得在先帝死后就跟敌国打仗,为什么宣凤岐要留他一个人在玄都,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巧合的事,一切的巧合都是早有预谋。
宣凤岐知道温郁心中有气,所以他也很愿意让温郁将气撒出来。不知过了多久,宣凤岐朝着温郁伸出手来:你不是什么都做不到,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,那么怨天怨地也无用,你现在该想的应该是怎么让北召国血债血偿。若有朝一日,包括衡城在内的六座城池全部夺回来,你到时候再向天告慰你家人们的亡灵也不迟。
温郁愣了一下,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。这次他没有拒绝宣凤岐,宣凤岐将他扶了起来。温郁这次伤得严重,虽然在这里已经养伤一个多月了,但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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