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是没有醒来
苑之明没有等来李一恺。
凌晨一点,邱鹤风尘仆仆赶到,带给他一部旧手机,一袋衣服和过敏药、洗漱品,看上去是为了他陪护在病房准备的。除了人没来,其他一应俱全。
他让路西法先回家,自己陪在邱鹤身边,隔着玻璃窗其实看不太真切,里面躺着的人身上插满仪器,不说话也不动作,苑之明甚至有种,躺在那里的并非是苑松青的错觉。
苑松青一直是充满生命力的,即使中气不算十足,也总是没完没了地开玩笑、停不下来折腾。
再转过头,邱鹤也老了,近看两鬓冒出没得及染色的白发,长途开车的疲惫让他扶着后背才勉强站直。
“其实过来也帮不上什么,但是就想看看他”,邱鹤锤着腿,退后两步,坐在长椅上。
苑之明虚扶着他跟过去,过了会儿道:“我爸要是知道,肯定又要骂我不懂事。”
“你要是不让我来,就是我骂你了”,邱鹤无奈笑了笑:“你爸一辈子乐善好施,但有时太过,只许别人欠他,不许自己亏欠别人。”
苑之明点头,然后又说:“他知道这样不好,不让我学他。”
邱鹤看他:“要是你和他不一样就好了。”
“其实我没有那么像我爸”,苑之明说。
他手里握着两部手机,一只是苑松青的,只一个晚上,他病倒的消息似乎就传遍了,数不清的电话打进来,明天应该也少不了来探望的人;
另一只是李一恺给他带来的旧手机,没有电话卡,联网登陆了社交软件,也是静悄悄。
苑之明想,如果有天躺在里面的是自己,可能也是如同手机一样,丢失了也没有多少人知道。
“当年我和你爸上学的时候,他就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人。我们经济条件都不好,他总是想办法去外面接美工零活,接到了也不独吞,总是拉着我们一起挣钱。”
“他经常说起”,苑之明说,“说自己是学校的包工头。”
“对,他凭借这些,也算是个风云人物”,邱鹤笑了:“后来,我们有一个老师极力劝他,让他不要把时间都用在这些小事上,要积累作品,目光长远。”
苑之明点头:“这些话,多半我爸不会听吧?”
“听,当然听”,邱鹤却说,“你爸爸年轻时也是很有冲劲的,而且那个老师虽然年轻,但是功底好、混得开,他说话对我们来说很有威信,那一阵,我们停了很多零活,便跟着他画主题作品,去参展参加交流会。”
邱鹤仰头看灯光,三十年前的碎片渐渐清晰,他自嘲笑了:“我们两个,总觉得自己有些天分,都很想闯出名堂。”
在苑之明的记忆里,苑松青不和人比,不与己争,工作是为了赚钱,写字画画是为了高兴,最多对儿子有些不切实际的盼望。他从没提到过这样的过去。
“后来呢?”苑之明问。
邱鹤没有看他,依然望着虚空中的地方,似乎穿透这些,可以看得见过去的种种:“后来这个老师名气越来越大,却是他先把时间都用在了交际联谊上,那时候没有现在经理人这些职位,我和你爸爸就开始替他分担这些……”
苑之明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,邱鹤看他:“是,这就和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了。但是那时候我们年轻,他又很会鼓舞人心,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,自己其实是在厚积薄发。”
“第一次察觉到不对,是他开始准备自己的第一次个人展,但是那一阵他没有时间画新作品,主题作品也不完整,他就提出,让我们两个替他分担一部分。”
“没人愿意做他人代笔,但不知道怎么,在他的引导下,我们又觉得这场展其实就是属于我们三个人,如果成功,我们与有荣焉,失败,也是每个人的责任。”
“你们同意了?”苑之明问。
“同意了”,邱鹤说,“我画了三幅,拿出两幅以前的画,你爸爸则是直接承担了一个主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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